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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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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过,所以这么多久也不曾让她出过院子,花开就在院里赏花,落雪就在屋子里观雪,方沉碧不哭不闹,乖巧十分。宝泉虽有心思想娶了她,但心里也是有顾虑,方沉碧并非是痴傻,他也不愿坏了在她心里的那个样子,不能强迫她,就只当是多了个爱慕的女子养着,从不曾做过什么越足的事来。只是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倒是让胡老头格外抱怨,可见着方沉碧又觉得那样神仙似的女子又怎么会嫁给自己儿子做老婆?

    也曾私下劝自己儿子不要胡思乱想,可宝泉也是个倔脾气,他认准的事儿,胡老头也是没辙,只得是过一日算一日,心里也猜忌着许是有一天就给什么人接了去的,怎么看都不觉得方沉碧会一辈子跟他们在这小户人家过一辈子的。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宝泉发现方沉碧应是个大家女子,学过书,识得字的,他怕方沉碧无聊,便趁着卖药材回来的空当给她买来纸笔油彩打发无聊时间,后来也陆续买了些书本回来,方沉碧有了事情做便不再发呆,而是有空了就练字作画,可她从来不说话,一个人安静地就仿佛从未有过生命一般。不过宝泉甘之如饴,总觉得这样一个神仙下凡一样的女子就算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更是没了有辱这凡尘之外仙子般人物的心思,像是供了尊佛爷在家一般。

    春分时节天气正好,宝泉收药材离了镇子十来天,回去路上逢人再卖纸鸢,画的精巧漂亮,他觉得好玩就给方沉碧捎了一张回去。方沉碧本来就是会作画的,看了这个纸鸢也来了兴致,提笔添补了几处,那纸鸢显得更是精致喜人。

    此后,胡家也开始做纸鸢,做好了架子糊了白纸就给方沉碧画面子,胡老头闲着的时候就拿着出去卖,倒也贴补了一些家用。

    自从离开蒋府,蒋悦然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要积极寻觅方沉碧的下落,可许多年以来,从未得到过半点蛛丝马迹过。

    这一年春日他又要来镇上看望马文德了,镇上这个时节很是热闹,因是逢上了春芽节了,这个时节一到,各家各户都会买纸鸢,纸鸢下面绳子上绑着纸条,就等三月初七这一日在高处放了纸鸢,那么纸条上的祈福的事儿就算是上达天听去了,来年就一定会实现了。

    蒋悦然走在街上,那一头雪白银发格外抢眼,路人见了都是惊奇,无人不看。

    巧着是两个扎着冲天鞭子的姐妹儿抢着来看这俊俏叔叔又是一头稀罕白发,竟是挤掉了手里刚买好的纸鸢,纸鸢落地,被踩了一脚,面子上立马就破了,小的那一个顿时没了心思去看热闹,扯着破了面儿的纸鸢站在街上嚎啕大哭。

    那大的见她弄坏了纸鸢,更是生气,朝着她脑门儿就是一下子,骂道:“竟是个笨蛋,连个纸鸢也拿不住,等着回去挨骂吧,这几文花的冤枉,又是给你败了去,看你怎么交代?还有脸哭,哭死你也没用。”

    听姐姐这么一说,那小的更是哭开了,哭的青紫的嘴唇,蒋悦然见了有些不忍,蹲下身子递了碎银子过去,道:“别哭了,哭哑了嗓子以后大了没人要了,去拿着买新的吧,旧的这个就当给我了。还有余份儿就去买个麦芽糖吃,可再别哭了。”

    小的哭肿了眼睛,见了银子方才不哭,破涕为笑,把破了的纸鸢塞给蒋悦然自己跟着姐姐去买糖吃去了。

    蒋悦然看着手里的纸鸢,想起方才两个小童,心里不禁悲伤,若是自己的璟熙到这年月,恐怕已经去了学堂了,可那年月时候,璟熙站在院子里哭鼻子找母亲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他与自己的儿子竟是那般疏离与陌生,想起来便心口作痛。

    游思远了,突地听见有人唤他:“三少,您怎么在这?”

    蒋悦然扭头看见是马文德的小弟子,正拎着一堆东西,还捏着个纸鸢在手里。

    “方才到镇子上。”

    小弟子见了他很是高兴,道:“明日便是春芽节了,师傅准备好酒菜就只等您来了。瞧,我连纸鸢也买了,明天可以好好过个节了。”

    蒋悦然露出一丝笑意,眼睛瞥了一眼纸鸢,方想笑他也跟孩子一般,转而眼色停在那纸鸢上,上面是一幅画,画中有一景,是一个花衣的小女孩,在跟一个大红缎袍子,宝顶小帽男孩子打雪仗。

    蒋悦然眉心一蹙起,扯了小弟子的纸鸢,要看仔细,却把小弟子吓了一跳。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柄纸鸢,忙摊出来瞧,坏的这张上面画了一幅图,是一队青年男女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孩,是在月桂树下面,虽说这纸鸢粗糙,可但见作画人的手笔是练过的,而且这样的画,他见过,曾经还十分熟悉。

    这是方沉碧的画,不必看字,但看画出的画也知。儿时的方沉碧和他一起跟着师傅学画画,可自己本就是没带心思,总是画的难看,方沉碧就一笔一划的教他,尤其那副戏雪图,就如当年看见的一模一样。

    血液如逆流,蒋悦然僵在那里仿若化石了,顿了好一会儿,方才捏着小弟子问:“这纸鸢哪里买,是什么人卖的?”

    小弟子不解,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东边街角有个老头在卖,因为画的好看也不贵,好多人在买呢,三少你问这作何?我不是买了一只了吗?不够用吗?”

    蒋悦然已经来不及答话,奔着东边街角疯了似的跑过去,等他到的时候街角早没了人,蒋悦然逢人便问,最终还是打探到了胡老头的家。来到门前,蒋悦然有些抖的控制不住,他不知道方沉碧是否真的待在这里面,想进去是想找到人,又怕进去了错了人,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正由着他愣着功夫,里面有人推门出来,胡老头见有人站在门外,一身段子刺绣的袍子,那般模样真是少见的俊俏,只是一头白发如雪,真不像是这个世间该有的人。

    “请问......”

    蒋悦然忙赔笑,道:“听闻老人家您卖纸鸢,我瞧着有点兴趣,想过来看看。”

    胡老头笑道:“今儿的都卖完了,明天才有,公子要买就明日早点再来。”

    蒋悦然连忙道:“我对这纸鸢面儿上的画特别的感兴趣,不知道是何人做的?”

    “我家女儿做的”

    蒋悦然道:“老人家您且别急,我若不买纸鸢,只收画作可否?价格定比您卖纸鸢给的高,您看方便不方便?。”

    胡老头有些错愕,他知道方沉碧学过,画的也真心不错,可好坏毕竟是他们这般眼拙的人看来的,竟没想到能招来买画的人,听闻此,喜笑眉梢,道:“要是这样,公子快请里面来。”

    蒋悦然进了门,一步步如铅坠,这不过是个清苦人家的院子,杂乱,无赘物,多半堆了待卖的药材在墙角,清落的院子里只有旁侧一间房前面栽了几株腊梅树还算雅致。顺着窗望进去,但见窗前的桌子边有个布衣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那身形似乎熟悉。

    蒋悦然的一颗心绷紧,他握紧了拳头,缓缓走到床边,轻声喊了一句:“方沉碧”

    未曾想,那女子竟然不自觉的抬了头,一瞬间,蒋悦然已经说不出其他话来了。可方沉碧似乎没什么奇怪,一脸漠然又陌生的样子看着他,好似从未识得一般。

    胡老头一见这仗势,顿时明白过来,也听自己儿子说的,这女子就是那清远县上的大户蒋家里的人,但很显然大户里的事儿更是玄妙,并不是他们这帮人能描得像的,又是等着许久没人来接,再来了人接了却是半路给扔荒山里等死。

    别的他想不通那么多,单单这么明白的几件事串起来也知晓这女子是个症结,留在身边可能是祸害。可胡老头到底也是个正直人,虽说方沉碧吃喝了他这么多也没付个一文半子儿的,可毕竟马婆子死前也是给了他所有家当,何况后来蒋家是来了人接走方沉碧的,顺道还给了金钉子也算是抵了吧。

    胡老头寻思好一阵子,想着若是等着自己儿子回来还不知道要生什么风波,可若是直接让方沉碧就这么被眼前的富家公子带走,若真的和李贺一样是给去送死的,那也对不住自己的心。

    “公子认得我女儿?”胡老头试探了下问。

    蒋悦然神色有些沉,轻声道:“老人家是如何领得这姑娘的?”

    这一句算是清明了,胡老头也知道两人必定曾经是相识过,遂道:“这姑娘是我捡来的。”后面林林总总说了一番,蒋悦然是听的惊心动魄魂飞魄散。最后胡老头,道:“原本还有一个婆子的,那婆子后来没熬几日就死了,大夫来瞧过的,说是骨头碎了伤及肺,她没等几日就咽气了,我还没得告诉她从蒋府回来的事儿,她也没等到我儿子告诉她。”

    蒋悦然剑眉微蹙,似乎愠怒,压抑着问:“老人家,您说之前是有您的儿子宝泉前去蒋府找过她当家的马大管家的?”

    胡老头点头道:“公子说的正是,的确是凭着一只修补过的玉镯子前去寻人的,但当时马大管家并不在家,宝泉很快也就给打发回来等消息。再后来还来了个叫李贺的公子,说是蒋府派来接人的,我们见接人的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方姑娘给他带走了。”

    不自觉间蒋悦然袖子里的手已经攥成拳,原是彻头彻尾的全被大夫人蒙在鼓里,她一早就知道所有事情真相,却一心想把方沉碧置于死地。再想着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过成此等样子也是都拜自己亲娘所赐,思及此,那种刻骨铭心的恨,那些年挥之不去的怨气,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老人家,恐怕我要带走这位姑娘了,实不相瞒,这姑娘是我的发妻,因是经历了事情方才走到今天地步,如今我与她舅舅都在找她,我定然不会白白让您跟着操劳这么久,酬谢是少不了的,不过现下我就要带她走了。”

    “可我怎么知晓公子是姑娘的何人呢?若是再被坏人带走,我岂不是害了她一条性命。”

    蒋悦然想了想,道:“老人家不妨前去街口的马记去瞧,里面的掌柜就是蒋府的马大管家,我随身的命牌也不在,不过那只碎坏又被镶好的碧玉镯子就在他手里,见了镯子也就认得出认了,您不信我,总该信马大管家了,此人正是这个女子的舅舅,也就是马婆子的当家的。”

    胡老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道:“如此这般也就算是可以了,公子且慢着,先进屋子里去喝口茶吧,姑娘到底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蒋悦然点点头,随着老者一步步进了屋子,胡老头也是明白,把蒋悦然送进屋子就出去泡茶了。

    方沉碧站在窗口,直直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俊美无俦,一头白发饶是显眼,似乎就在哪里见过,曾经非常的熟悉,甚至是刻骨铭心的地步,可是到底他是在哪里见过,他又是谁?是自己的什么人?方沉碧自己也不知道,她仿佛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而来,没有前程也没有后路,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与她格格不入,她又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联。

    “沉碧,我来接你。”

    方沉碧定定看着蒋悦然,熟悉感觉那么清晰的从脑海泛开,方沉碧抿了抿嘴角,张了嘴巴:“你,是谁?”

    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方沉碧的声音有些黯哑,轻轻地,如是不仔细听都很难分清她说了什么。

    “我是你男人。”

    方沉碧还是不动,她静静的听,面无表情,身后的天光将她包裹在一片绚烂明亮之中,可她的脸却是隐在阴影里,很难看的清晰。

    他想过无数个重逢的关头,以为是会痛哭,或是生死离别,亦或者是心如刀割的,可此时此刻,蒋悦然只感到一种窒息感,轻微,提着心,说的小心翼翼。

    方沉碧没有再说话,目光离开蒋悦然的脸转向窗边,完美的侧脸被光衬出漂亮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弯着,垂着,似乎动了动,她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年是怎么来的方家,怎么去的蒋府,如何见得蒋悦然,在蒋府读了多少年书,如何嫁了蒋煦,生了璟熙,又是如何被大夫人拆散,如何失去璟熙,如何到的胡家。这一切的一切,全然忘记,干干净净的如一张白纸,竟也连前生一并忘记。

    “不碍事,你不记得就罢了,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走上前去,伸手揽过方沉碧瘦弱的身体,搂在怀里。

    “不碍事,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轻声呢喃。

    这个怀抱很暖,这么多年,方沉碧第一次感到,最温暖的地方就是这个怀抱,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冷着了。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是永远也不会有个答案。她那么疲累,感到也不知是活了多久,竟感到身心俱疲,没有求生的**,也没有求死的必要,喘着气,张着眼,一日一日,竟也活着,只是为什么活着会如此让她感到厌倦,感到绝望,她不知道。

    她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来,这么几个月过去,连一个片段也未曾记起,身体的病痛与透支却远不及她心底的累与伤。可每每她努力拼命回忆所谓的曾经时候,便会没来由的头痛欲裂,心如刀搅,内心深处那股子愈发要迸发出来的绝望与痛苦就快要迎头把她湮灭。

    她一面急切的想摆脱这种不知所在的感觉,另一面却又害怕自己被彻底击溃,这么多月过去,她似乎更安于顺其自然。

    蒋悦然最终将方沉碧安置在马文德这边,但却对马婆子的死只字未提,许是对于他来说,永恒找不到这个人,总好过知道她已经死了,哪怕是自己骗着自己也是好的,至少人还能仰仗着一口气,活着。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蒋悦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有回蒋府,他给了胡家一大笔钱财,将他们举家送去很远的地方安居,至于马文德,还是一沉不变的待在这个镇子上做着自己的生意,只是每年的春芽节,都会买纸鸢,写自己愿望,但愿来年会找到马婆子,两个人能团聚,然后在最高的山上远远的放走它。

    没人知道蒋悦然去了哪,这个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他送走了胡家,安置好了方家,甚至还留了一些京城的产业给马文德,然后悄无声息,无人知晓的走了,他带走了方沉碧。

    从此,没有任何人再见到过蒋悦然和方沉碧,连马文德也不得而知,从那一夜春芽节之后,便至死没再见过两人。

    以后的许多年间,大夫人动用蒋府所有的人一直寻找蒋悦然的人,她本将占为己有的蒋家家财,投予陈莹莹的长兄代为在京城做了买卖,本想是给蒋悦然打个底儿,回来之后好生过日子,掌管蒋府。可到底还是被自己侄子辜负,生意败了不说,那陈家长子也竟是东躲**的,吞了不少银子不露面,弄得两家闹了几场,也没任何结果。没几年也算是败落了,遣散家奴丫头,只留了一个粗使的在身边,终日以泪洗面。陈莹莹常陪在身边,婆媳两人相依为命,苦不堪言。可无论经过多少日夜,终还是没有消息。这个人消失了,至于方沉碧,她以为她早就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应是已经嫁了什么穷乡僻壤的人家,生死不知了。

    李贺依旧在她姑姑面前声称是安置好了胡家,也送走了方沉碧,这一切,表面看着,应算是结了。

    从头到尾,看似一团迷雾的故事,其实人人心知。皇宫里的皇贵妃心知自己的胞弟是被烧死在了荒山,李贺心知方沉碧应是被冻死在了山坳,大夫人心知方沉碧是给送的远远的再不会回来,蒋悦然心知马婆子已死,马文德心知蒋悦然走之前带走了方沉碧。

    其实人人都是心里清楚的,只是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或者在一部分的真相,便是连陈莹莹也心知,蒋悦然这一走,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被找到,那么聪明如她,应该猜到,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人世间大体如此,活着的时候都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亦或者忍气吞声只求平安,可天如人愿,还是天意如此,纵然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参透,无法预计的。只相信,人各有命,你争与不争,不过只是通往结局的路是否绕弯罢了。

    而身后那些事,那些人,真有无法替代这样一说,只是这些执拗的占有,往往被认为存在于一些离奇之中,皆是故事,其实不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是戏还是人生,他人多说无益,只有亲身经历它的人才能明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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